“好玩——IT职场也浪漫”第二十六回——国企六年搞懂了_外包政策_外包网

曲玲年先生（中）年轻时照片

　　啥事想通了也就放下了，舍弃了成功带来的虚名和利益，却收获了内心满满的自信，这一份自信陪伴、滋养了自己三十年。此后多年与高官、巨富打交道，这一份自信一直支持着我，从容淡定、不卑不亢、对等交往，在江湖中赢得了自由人的尊严。

　　春节前，何大爷负责的一百套IBM-PS/2系统要从香港启运了。我和吕科长、何大爷再一次图上作业，详细推演进口环节和销售流程。三人共识问题出在进口批件类别与交运货物不符，我们持有的许可证，是给国产微型机进口关键件用的，而要通关的是IBM-PS/2整机，搞不好会出大问题。一番斟酌之后吕科长建议何大爷想办法在香港拿掉机器的硬盘，硬盘单独从深圳走水货途径入关，整机部分走空运到北京机场。最好能将到货时间，拿捏在农历大年三十之前的一两天，其余事情无需何大爷费心，吕科长有办法摆平。何大爷自然知道其间的利害，当场答应了吕科长的要求，如此这般二人各司其职事情顺利展开了。

　　这天正要下班，公司组织部领来位老大哥交到我手里。这人我认识但不是很熟，无线电二厂副厂长洪金木，这位洪大哥脾气有些犟，与厂长关庆江一言不和闹翻了，公司又没有现成的位置安置，顺理成章先放在我这主管副经理手下工作了。洪大哥人豪气，每日在那闭目养神研习气功，不招灾不惹祸的挺好。老人家一把子年纪了，具体的活计大概不愿意做，放在谁手下也不好指挥，干脆就挂在这，等有适当的机会再推荐出去就好了。

　　赵厂长已经去公司上班多日了，这天公司办公室打来电话通知我和老朱、高厂长过去，商量八八年计算机公司经营预算。赵厂长是公司常务副经理，办公室布置的比厂里的强多了，沿墙边还摆了一溜沙发。我和老朱、老高坐在沙发上听赵厂长说明来年预算。刚听了不一会儿，我就觉得这个预算有问题，不得不打断赵厂长的讲话：赵厂长，您编的这份预算我没搞懂。公司七八位副经理，怎么只找我们三个来商量？您不是要把这任务拍在我们三个头上吧？

　　打断赵厂长的讲话他并未不高兴，开始解释找我们三人过来的原委：是这样的，你们也知道公司的宗善经理和守清经理做行政工作久了，对经营的事情不是很熟悉。佟宣明、刘连弟又都是研究所过来的，也不适合参与经营的事情。公司党委的意见今年还是请小曲牵头，老高、老朱帮衬着，三人一起承担公司今年的经营任务。

　　赵厂长话音刚落还未容我回答，老朱就先忍不住站了起来：少他妈来这套，划地盘分权力的时候一个都不能少，现在动真格的要练活了，不是没经验、就是不适合？就我们三个人合适？凭什么又是我们计算机厂的打头阵？老子不做冤大头！

　　看老朱没搂住自己的性子，又怕招赵厂长不高兴挨骂，我赶紧抢过话头：赵厂长您别急，老朱话说的糙了点儿，但道理可不糙。今年这活我可不敢接了，您想去年是全厂通力合作，您还给了财务和人事授权，再加上前年的资源铺垫，才弄了一千万毛利。今年任务翻番不说，财务李总一手把着、人事宗善经理掌握着，我们两手空空没资源，凭空去弄两千万毛利谈何容易？

　　这时老高也搭话了：我同意小曲的说法，这么大的数我们扛不动，您还是另请高明吧。

　　赵厂长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，今天因为布置任务，一直在控制着自己的火气，耐着性子在说服我们三个。看到我们三人异口同声的反抗，有些不高兴了：别喊我赵厂长，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副经理。今天我是代表公司党委会和你们商量事情的，任务是公司党委会和新来的沈经理定的，让你们三个承担经营目标也是党委的决定。你们别和我这捣乱，今年的任务你们接也得接、不接也得接，没商量。

　　自从在厂里争论年终业绩归属之后，老朱有点长剂子了，敢和赵厂长顶嘴了。今天尤其的不吝接口答道：老赵你少拿党委吓唬人，这事情干的了、干不了我们心里清楚，与其年末没完成任务让你们修理，不如来个痛快的今天下手吧。

　　此时赵厂长被气得脸色铁青，双眼像要冒出火来。他突然站了起来，随手抓起茶几上的热水瓶，顺手向我们三人扔了过来。好在那时我们还算年轻，在水瓶落地之前老朱、老高分左右跳出好远，我在中间只好蹦到了沙发上。随着水瓶砰地一声爆裂，整整一瓶开水溅了满地。水瓶爆裂的声音，惊动了周边办公室的人们，许多人赶过来看热闹，惊魂未定的老朱、老高脸色发白站在原地未动。赵厂长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过了，有些迟疑地站在那里。不知为何我当时却出奇的冷静：赵厂长，您这还有多余的热水瓶吗？

　　听着我的问话，赵厂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，问道：你找热水瓶做啥？

　　曲：我也想摔一个，出出心里的火气。东西是公家的，您能摔一个泄愤，我也想摔一个试试，看好使不好使。

　　赵厂长没再搭理我，一扭身出去了。我还以为真的去帮我找暖瓶呢，没想到不一会儿功夫赵厂长拿来了扫把和墩布，开始认真清理一地的碎玻璃和积水。赵厂长恢复了平静，好像已经忘记了刚刚的一幕，一丝不苟地清理着办公室的地面。我和老高、老朱点了点头，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公司。多年后我才弄懂，当年赵厂长办公室的一幕，是他精心策划的。试想，我们四人都是来自计算机厂，一起进入公司领导班子，公司党委让老赵把任务压给我们。这把赵厂长逼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，唯有和我们三人闹翻了，弄个不欢而散，才可证实并非计算机厂的小圈子作怪，合计好了不接公司的任务指标。弄出这戏码来赵厂长可谓用心良苦。

　　八八年春节大年三十，整个上午我都在极度焦灼中度过。何大爷的一百台被摘掉硬盘的IBM-PS2，今天就要在北京机场闯关了。我和吕科长约定，他在北京机场报关成功后，第一时间打长途回来报个平安，这单进口货物一旦出事，这个年可就过不消停了。按照常规的惯例，北京机场海关大年三十下午就不办公了，最好的报关时间是贴着中午十二点。这时海关人员忙着回家过年会比较懈怠，选择此时报关开箱验货的概率很低，一旦开箱验货问题就大了。有人会问，您这国企也在这玩儿猫腻啊？说实在话，那时几乎没有民企，国企经营也很艰难。那么多的政府部门，都在挖空心思跑马圈地实现权力最大化，多部门重叠圈地、重复管理，企业只好闪转腾挪找空子钻漏洞，获取有限的生存空间，想完全守规矩不违法是不可能的，我们这也是逼不得已。

　　时间已经过了正午十二点，我两眼紧盯着桌上的电话机，一刻也不敢将视线移开。办公室内勤帮我打来了午饭，我却没有一丝的饥饿感，时间来到了十二点三十分，我感觉到心脏的跳动速度在明显加快，我不由站起身来围绕着办公桌来回踱步。了解情况的人知道我的压力来自北京机场，此时没人愿意打扰我，室内静的有些发冷。马上要到一点了，在我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，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，我赶紧抓起话筒，只听对面是吕科长的声音：曲头儿，过了过了。

　　听到过关的消息，我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，长舒一口大气问道：怎么这么晚才来电话？几点报的关？没遇到麻烦吧？

　　吕科长：咳！十二点前就办好了手续，我带了两条三五（香烟），在窗口上边递单子，下边塞进去两条烟。那位老兄连看都没看立马盖了放行章。我怕库房关门，急着先把货提了出来，再找电话报告，就耽搁到了现在。放心吧，天黑之前货能运回厂。

　　听了吕科长的叙述知道大功告成了。后来到了IBM合资公司以后，大家给了他一个“吕大胆”的绰号，好多走边线甚至出边界的事情，唯有他能面不改色心不跳。

　　这边吕科长从海关提回了机器，何大爷那边效率也很高，从香港走水货路径由深圳发运的一百只硬盘也到津了。售后部门恢复了全部机器，我们发现IBM真的是很厉害，微通道总线将传输速度提升了数倍，OS/2操作系统和DOS相比，能力明显提升了一个量级。真是一款好机器，功能向IBM-AS/400看齐了，一些小型计算机的功能，在这台微型机上实现了。还真有何大爷的，一百台机器，不出几天就被何大爷销售一空，看来IBM确实是技高一筹。万万没想到的是，在看似一切都完满结束之际，PS-2又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。

　　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，为啥这时我又和吕科长去了一次深圳，但肯定此次去深圳和进口这批PS-2无关。就在将要回津前一天的晚上，突然接到老朱的电话：小曲，你赶紧回来吧，都是你们干的好事，不知怎么得罪人家了，今天来了个号称是香港黑社会的汤斌，说是你们骗了人家一大笔钱，如果不还钱，他保证三天内让何总进班房。

　　听着电话那头，老朱大哥煞有介事的一通吵吵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：老朱大哥，你别着急，事情没那么严重。我问你除了汤斌还有谁一起过来？他们住在哪了？

　　朱总：还有他老婆苏小姐和一位姓李的，好像都住在凯悦饭店了。

　　曲：好的，这事儿你别管了，我昨天在这边见过汤斌的老婆了，那位苏小姐不知汤斌是从哪骗来的。这事儿你别管了，明天我回去晚上会去饭店找汤斌的，请他稍安勿躁。

　　撂下电话我和吕科长聊起了汤斌这码子事儿。这家伙好像是北京军区大院的干部子弟，父亲级别不是很高，可被他自己吹嘘成了副司令员。大约在八十年代初，汤斌跑到了香港去混社团（黑社会）。此人横竖没啥正经本事，唯一长项是长的人高马大的，一米九零开外的个子，生的膀大腰圆，混在广东人堆里颇有鹤立鸡群的感觉。也不知是啥原因，一来二去的被一家小商号的独生女儿看上了，屈尊降贵入赘当了上门女婿。他在大陆算是有些人脉，再加上混过社团当过马仔，岳父家里又有些钱，就做起了水货生意。不知怎的何大爷搭上了他这条线，总的来讲汤斌做事儿还算有板有眼，跨境交货也还及时可靠。问题出在，汤斌派来的这位李先生实在不靠谱。议定合同的时候何大爷出了个计算方法，给汤斌留出了合理的利润，可这位李先生死活不同意何大爷的算法，非要自己拿出个章程来。何大爷何等聪明之人，一眼就看出按照李先生的计算，汤斌一准儿落个白玩儿挣不到钱，可又说服不了这位李先生，就顺水推舟按照李先生起草的合同签了约。这次汤斌到天津来兴师问罪是预料中的事情。

　　第二天晚上，我和周总还有何大爷一起来凯悦饭店见汤斌，他在饭店行政楼层要了个套房。这是我第二次和汤斌见面，几个月不见发现这家伙又胖了不少。只见他一身酱紫色中式团花段子裤褂，记忆最为深刻的是从领口到小腹，系着小二十个圪塔畔，按今天的话讲绝对是暴发户土豪范儿。我明白汤斌有意把自己装扮成黑社会老大，想震慑一下我们这些土鳖，无奈他弄得实在是有点儿过了，反而让人有滑稽的感觉。我并不急着说话，和周总、何大爷稳稳当当坐到沙发上，静等汤斌发难。汤斌带过来的苏小姐，在我们进门的时候打过招呼后回了卧房，看来在深圳和汤斌老婆见面的事情，他们已经知道了。汤斌见何大爷有些紧张外，我和周总都是不卑不亢的一脸平静，知道他在老朱那里的胡闹没啥效果，只好当面施展自己的本事了：曲厂长，不对应该叫你曲经理了，咱这档子生意，你们做的可不够意思。何老总老谋深算，把我们老李骗了个底儿掉，我这担惊受怕的帮你们从罗湖走水货，结账后才知道弄了个白玩儿。你们也不打听打听，我汤斌是谁？我老爹的部下在天津警备区和公安局干着。这事儿要是没个交代，我还是那句话，何老总您就等着蹲局子吧。

　　汤斌可能是为了给自己壮胆，一直站在那手舞足蹈的嚷嚷。何总历来胆子就小，被汤斌当面威胁脸色更白了。我特别注意了一下老李，发现他溜在一边不愿掺和进来，估计是心里有鬼怕惹火烧身。周总曾在大西北搞导弹研发，据说文革时还是基地造反派的头头，总之是有经历、有故事的人，自然不会被汤斌唬弄了。听到这里，我心里大概有了底数：汤先生，有理不在声高，您先坐下听我说两句。汤斌见我自始至终没被他的情绪感染，也只好坐下等我说话，我继续说道：咱们做的是生意，别说那些没用的，你要是认准了想让何总蹲班房的话，我也不拦你。我们现在就告辞，回去候着你，我赌三天之内何总进不去。

　　说着起身准备告辞，何总和周总也一起站了起来。汤斌见我们真的要走：曲经理，你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要走？你还是把话说完再走不迟。

　　见汤斌挽留，我和两位老总又坐回沙发上：汤先生，慢说咱这是商业纠纷，就是刑事案子也不是你说抓谁就可以抓谁。何况我们在天津也经营了这么多年，总也有些人脉吧。话又说回来了你也不想想，你那拎着包走水货的活儿，能上得了台面儿吗？能保证自己不先被抓起来吗？

　　看着我不温不火的表述，汤斌满脑子的火气有些发不出来，硬着头皮继续听我说话：据我所知，何总设计的方案你们是有利润的。可您这位李先生死活不同意，一定要签署他起草的合同，何总觉得反正我们不吃亏，就同意采用李先生起草的合同了。今天您活干了没赚钱，心里有火跑到我这来撒野，好意思吗？这要是我，自己学艺不精商场上吃了亏，我可没您这么大的脸跑出来闹。做生意的在商场上玩儿砸了，那是打折了胳膊藏在袖子里，不但不能哼哼，脸上还不能显出颜色来。您这可好，跑来胡闹，我真替你不好意思。

　　汤斌被我奚落的脸色十分难看，狠狠地瞪了躲在一边的老李一眼，接过话头说到：曲经理，我这活儿给您干了、钱没挣到，大老远的跑过来想出口恶气，又被你没头没脑的一通教训，您天津中环计算机公司是做大买卖的，总不能就这么坑了我们吧？

　　我看着已经没了底气的汤斌，觉得有些好笑但没敢笑出来，接口说到：今天咱们话可得说清楚，你到底是来求财的还是求气的？如果想出口恶气，就照着你原来的想法办。如果是来求财的，我们可以考虑补回你的损失。来之前，我们带上了当初何总起草的合同。我们可以撕毁原合同重新补签合同，回去我和财务打个招呼，重走一回手续把利润还给你。

　　听到可以改签合同，汤斌脸上立刻有了笑容，马上招呼苏小姐出来找杯子，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可口可乐给我们倒上。这时周总发话了：我今天来是看热闹的不想说话，老实说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明事理的人。说老实话，来之前我就不同意曲头把利润还给你们。愿赌服输、接受教训，回家好好练手艺，下次找机会挣回来。这可倒好，一听还有钱挣马上就乐了，可真有你的汤斌。

　　何大爷从提包中拿出了原来那份合同，汤斌赶紧和何大爷一起重新签了合同。看在能找回八万多元利润的面上，周总话说的再难听汤斌也都吞下去了。还挤出些笑容，要请我们下楼吃顿夜宵。我说：歇了吧，大老远的跑一趟挣回点儿钱不容易，小心回去你老婆修理你。

　　一个没留神我说顺嘴了，把一边的苏小姐弄了个大红脸。赶紧和两位老总一起告辞出了房间。路上还说起，真不该说最后一句话，弄得人家苏小姐下不来台。

　　没想到汤斌的事情到此还没算完。几天后新到任的公司党委徐书记打电话找我，徐书记是从局纪检书记的位置上调过来的。我们这是第一次单独见面，还真猜不出他找我会是啥事。坐在徐书记办公室的沙发上，看着徐书记点火抽上香烟，不紧不慢地说到：小曲，想不到咱俩第一次见面，就是不太好开口的话题。

　　听着徐书记的话锋，我估计没啥好事：没事徐书记，您有啥说啥，我是直性子的人扛得住。

　　徐书记：那好，我就实话实说，有个外商把你给告了。

　　没等徐书记把话说完，我插嘴问到：您说的是汤斌吧？

　　徐书记：你怎么会知道？

　　曲：您要是不提外商，我还真想不起来，最近打过交道能过来告状的，也只有他了。不过您不必着急，像汤斌这样的外商，若是到您这说我的好话，您可要小心了，那一定是我把更多的利益让给他了。他今天过来告状说我坏话，您反而要表扬我，原因是他汤斌一定在生意上吃了亏，我替咱公司占了他便宜，您是不是要好好表扬我？

　　我的话逗得徐书记哈哈大笑：别说，还真是这么个理儿。那好吧，咱这头次见面也算皆大欢喜了。

　　说到这里，计算机厂的故事就算结束了，整整六年的国企历练，我弄懂了“舍得”二字的精准内涵，经营上的成功让我找回了做人的“自信”。

——未完待续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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